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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从南走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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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
第一次从蚌埠经过淮河,大桥的尽头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来中国北方」。我暗自好笑,作为生长在淮河岸边的人来说,骨子里很少会有「南北方」的概念,可每每去了外地,贵州人广东人觉得我们是北方人,连个拗口一点的方言都不会说,着实很吃亏,而认识的内蒙人吉林人又很暴力地把我们归为南方人,很是不公平。
每次我经过淮河,都会忍不住从头至尾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它,告诉自己这便是来自故乡的母亲河,回程在高铁上听着罗大佑的《乡愁四韵》,「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有时候一条河一座山便是一种情结,出生在孤岛鹿港小镇上的人怎么会明白大陆的河流文化。而对于那些外国人来说,想走遍长江淮河,更是奢侈。
济南
其实这一次本并不算旅行,对于我来说如果只是在当地景区拍拍照片,在当地美食街吃吃小吃,也是挺没意思的,即便是自己开着车管控着时间,但仍觉得束缚。七十二泉公园里果不其然的人声鼎沸,倘若是我一个人逛,必定会选择一个僻静的所在仔细的拍好每一棵银杏树每一溪流水,趵突泉边的院落,我本大有兴致,却未能有片刻驻足。公园东北角的济南惨案纪念馆,仅仅几十个见方,即使自恃历史较好的我,也不清五三事件是怎样的来由,颇觉得羞愧。
舀一抔清澈的泉水润进嗓子里,竟引来周围的人惊异的目光,我并不在意这水是否清洁,想想从小做过最痛快淋漓的事之一便是踢完球后用铁桶一提一提地将井水打上来饮去,甘甜解渴,而如今喝惯了纯净水和自来水的人,竟连喝地下水也变得杯弓蛇影起来,着实有点唏嘘。济南的泉水,多得有点让人产生审美疲劳,在这个地下水枯乏的年代,已经辨不清哪些是真的泉眼,哪些又是人工浇灌,犹记得被称为「天下第七泉」的怀远白乳泉在母亲的记忆里已经是「今不如昔」的代名词,曾经清澈的泉水几经干涸,而趵突泉贵有「天下第一泉」的美名,也未能避免停涌的厄运。
行遍快半个中国,忽而觉得国内的大多数城市皆变得千篇一律,被拆掉的古城墙,孤零凋敝的钟鼓楼台,盲目扩张的大街、楼盘和环城线,透露着一大股工业气息,而济南原本俨然是个身在北方的江南水乡,除却那些泉眼和千佛山尚能让人辨认这里曾是昔日君王行宫之地,走入其他地方一定会有回到家乡的「亲近感」。另外济南的道路命名相当有特色,从经一路到经十一路,起先我本以为这些马路是近年来新辟的道路图方便未来得及起名字,且经纬命名与地球经纬线恰巧相反,让人疑惑不解,直到刚刚我才明白,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经纬在中国古代就代表道路,1904年清政府勘定济南商埠,由于当时济南纺织业较为兴盛,织布机上「长线为经、短线为纬」,而济南商埠东西长约五里,南北则不到三里,经纬道路命名由此而生。
初夏的晚上在大明湖漫步一圈,是一件幸福的事儿,对于我这样的外地人来说,初到大明湖,觉得不过是一个龙湖公园的加强版而已,与之盛名实在不相匹配,甚至可能会觉得成名多半是来自于夏雨荷的功劳。而与淮河边的龙湖、长江边的东湖和钱塘东海边的西湖相比,济南的这一泊湖水则皆来自泉水汇流,所谓「众泉汇流大明湖」。如今的大明湖畔已经如其他城市一样成为市民公园,为广场舞所攻占,很难再去想象那种「常得君王带笑看」的画面。也会想起一些古怪的问题,「大明湖这么一个名字,在大清朝的时候果真叫大明湖吗?」,据说是因为大明湖最后汇入小清河,有「以清代明」之意,所以湖名仍作保留。说来好笑,然而公元1855年黄河北袭夺大清河河道入渤海湾,是不是以此开启了大清覆亡的序幕?
毕竟只是道听途说,但说起黄河,我本以为济南人对于这条河会像郑州人一样,然而并不是,从黄河大桥上望过去,这五月底的黄河下游河道宽度仅仅不过两百米,甚至不及淮河枯水期,也许会也许山东人对黄河的感情犹如江苏人对淮河一般,不过只是一条「过境」的河流而已,它并没有滋养周围的土地,只带来了祸患。原本在这里的济水与泗水,因黄河的到来而最终消陨,而如今的黄河却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早已不像过去那般飞扬跋扈颠沛流离,只是躺在那条为他准备好的又高又窄的河道里,安静地度过余生,汇入大海。而济水,这条曾经和济南城和鲁地命运息息相关的河流,却最终被遗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我是一个对吃并不太热衷的人,但既然到了别的地,尤其是和同伴一起,自然也必须尝一尝,大明湖的对面便是芙蓉街,这里似乎汇集了所有山东的特色美食,然而逛来逛去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稀罕之物,油旋之类也吊不起我的胃口,看起来并不如淮南的大救驾。而真正让我眼前一亮的,当数山东的姑娘,印象中山东人多是五大三虎背熊的,而走在街上吃着小吃的女生,各个身材高挑火辣、谈吐随性爽朗,对于偏爱一米六八以上女生的我来说,真是一饱眼福。不远处的双忠祠街和启明街巷子,古朴沉寂,骑着二八自行车经过每一个峰回路转的巷口,老人们的鹦鹉和鹩哥挂在转弯处的通风口,一出人家门外的牌子上用我喜欢的隶书体记述着「院内两口古井常年不干」等故事,院外晾着几件老式的白衬衫,所谓「市井」大概如此。也许在我的脑海里,和姑娘牵手走过这样的街巷拍一组文艺点儿的写真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儿。
山海关
在我的印象中「北戴河」永远是跟「度假」联系在一起的,我从未有想过某一天会来到这个地方,直到离开后的好几天才会想起Gala的那首《北戴河之歌》,那首歌的歌词倒是与我很合拍。
哪怕天不够蓝还不够宽,马尔代夫太遥远,只要吻到你的脸,北戴河也是乐园。
我赤着脚坐在老虎石海滩发呆,任凭海浪敲打着我的脚尖,本以为安全,却被一个浪击来湿了我的衣服。我想念着远方可能即将分手的女友,那是自己能体察得到的预感,那是一种大海也带不走的哀愁。渤海湾的海水犹如歌里唱的那样,从未湛蓝过,仿佛是黄河裹挟的泥沙冲到了海对岸。我羡慕那位一个人走在礁石上拍照片的姑娘,我想与她搭讪,可是我有女朋友;我羡慕那对在沙滩上垒砌城堡的情侣,因为我即将分手。我们始终未能一起旅行、一起牵手,也许,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
对于北戴河,我并没有多少好感,或许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地方的兴起权因一些政府高层的垂青和公费旅游的火热罢了,或许这两年来有所收敛,海滩也有萧条的迹象,但无论如何,穿过市区道路两旁接二连三的干休所疗养院高级酒店和别墅群,都无疑刺激着我皱着眉头,我更新了一条微博,大概内容就是「北戴河之于当代,犹如承德之于清朝」。
驱车十几公里,进入秦皇岛市区,其实我也是在数周之前才了解,北戴河、秦皇岛、山海关,这三个知名度差不多的地方几乎是在一起的,而又相互独立,相对于北戴河和山海关,秦皇岛作为名义上的主城区,相反名声和城市建设均不如前二者,穿过海滨大道和城区没有停留,主干道两侧的楼宇都显得老化,每隔几百米便有「正宗安徽板面」的招牌,不时感慨家乡人开拓打拼的精神。而其中一处「安徽黄山板面」的店名则是引人发笑,倘若黄山人一年能吃个几次面,也不容易,实为弄巧成拙。
从秦皇岛去往山海关,又是十几余里,燕山终于露出了它的尊容,高不可攀,也大概明白山海关成为天下第一关的要义,到达已接近傍晚,同伴皆已经疲乏。我还是兴致高涨,天色转晴,一个人步行进入景区,考究着围城的砖墙,六七点钟的北方,天色仍敞亮,但古城内却已显得冷清,鲜有游客,几个开着电瓶三轮车的大姐用带着东北风味的京片子问我要不要坐她的车,随走随停,我推辞再三也未能拗过,考虑到天色渐晚,最终还是应了。三十块钱,倒也还算划算。
大姐先是把我拉到一处莫名其妙的爱国志士纪念碑下面,告诉我老弟在这儿拍几张吧,我有些难为情,对于现代雕塑匾额之类我一向是没有什么热情的,但还是下车拍了几张,回头告诉她咱们就别去那些现代复建的地方了,她倒是反应很快,贴心地为了找了许多古宅大院,为我讲解着里面曾住着哪位王爷大人,也许是我的品位过于独特,经过的许多老街巷,她自己都没有去过。古城内部本没有什么别致的地方,除了城门外的城垣多是现代所重修,倒是许多残存的古建筑还值得一睹,从拱形弧顶易于排水的中式民居,到南大街绸布庄的中西合璧,再到凋敝的基督教堂,各式的建筑曾在这座古城里百花齐放。而随着年岁的推移,老式建筑终将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有时候会惊叹,且不说这讲究的旧式庭院和屋脊,就算是过去经常看到的普通瓦房,近些年也大有减少之势,取而代之的多是平顶规整的楼房,虽然不方便排水但方便增建楼层。
「天下第一关」的关隘并不壮观,在前面圈起一块地栏起来卖票,让原本属于古城的精髓变成了败笔,城门的上头还有红底黄字的条幅,实在煞风景,好在早已过了开放时间,未做片刻逗留便旋即离去,山海关的景区,多是八点半开门五点半打烊,对于这个季节的北地,说不清到底这到底是叫一种「慢生活」还是「萧条」,七点多的古城广场,摆起个各色样的小吃摊儿,那家自助式的「哈尔滨麻辣烫」看样子还算卫生,虽然味道有些怪怪的,但配上「大连汽水」还是挺有滋有味。
按我的想象中的计划,我本想在山海关老龙头长城的海边看日出,应该会别有一番风味,北方的清晨三四点便天亮,凌晨三点钟醒来,天已经蒙蒙发亮,隐约觉得身体有些反胃,在厕所里吐了两遍后,还是穿好衣服收起行囊起来下楼准备打车去海边,也许是海边城市湿气比较重,四点钟左右的街道上能见度普遍较低,却被我理解成雾霾,只能看见几个跑出租的大老爷们在车里吹牛扯淡,我站在路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继续睡觉。
也许我会异常感激这么一次英明的决定,正如我之前所说,山海关的景区都是早上才开门,而即使是AAAA级的老龙头也不例外,不仅如此,可能是由于之前朝鲜冷面和哈尔滨麻辣烫交织在一起吃的缘故,身体越发的虚弱。于是一整个上午几乎都是在车里度过,不时出来透透气,景区的一位女工作人员在烈日和压力之下昏厥了过去,被送上了急救车,旁边她的同事回想那一幕仍心有余悸。我有气无力地躺在长板凳上,从脸鼻子四肢都开始发麻,我想象千年以来在这关口折戟的英雄志士无数,而我会不会是第一个殒命吃麻辣烫食物中毒的。而如同三年前在虎跳峡,那时是由于头天在丽江一口气吃了十几个橙子,这一次应该是培根,一样的是在我吐完了最后一口后,居然瞬间就打起了精神。而后来想起,海子也曾是在山海关附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在当地并没有见到任何相关的纪念地。
出了关,名正言顺的进入东北,离古城仅数公里深入燕山的九门口,便已属于辽地,山海关成为唯一连通这块区域的走廊,守住山海关便是锁住了国家的咽喉,匈奴、鲜卑、柔然、契丹、鞑靼、女真,一所边关分割了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第一次登长城,即便是拜访过各地古城墙的我也被长城的雄壮和气势所折服,北方边关的城墙,见证了一代代修城者的泪和守城者的血,城墙选用的石料都是经过打磨的石砖而非烧制的青砖,工整细密、错落有致,显得威严沉稳,是南方秦岭淮河线上那种城墙所不能及的。九门口的长城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建在水上的长城,九座城门横跨在九江河的水面上,平日里大门敞开战争时城门紧闭。在以「高筑墙,广积粮」为国策的大明朝,汉民族将城墙筑造的艺术发展到巅峰,即使在这平均海拔不低于500米的燕山,也能将工事修建得与山势融为一体,最高处的瞭望台直达山顶,让登长城成为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大约只不过爬了三个烽火台的距离便气喘吁吁,而未到之处仍蜿蜒好几座山峦,实难想象,我那勤劳温顺的祖先们,是如何在北方一万里的国境线上,完成这奇迹般的画卷的。
奉天
若是在古代,这山海关以北的地方或许也会被称为「塞外」,只因近几代对东北的掌控加强,才会觉得理所当然。我一直神往的兴城未能成行,那里曾是宁远大捷的主战场,而对于古城有着浓厚热情的我,也想在兴城古城申遗成功之前去一睹其风采,事与愿违。
汽车在京沈高速上奔驰,天蓝得像是刚被雨洗过,道路两边一望无际得空旷,农历十三的月亮早早就爬上了地平线,驶过辽河大桥,宽阔的下游河床上却仅有一道窄窄的活水,或许当下本就是枯水期,河床里长满了庄稼,我并不知道东北的这个季节土地上种着什么,总之无法想象游牧时代,胡人在宽瀚的辽河边饮马的画面。从唐太宗亲征高句丽,到金人掳徽钦二帝北去,从万历三大征,到山海关之战,从直奉战争到锦州战役。辽水之地,从未安宁。
四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到了沈阳边郊,电厂、工厂、烟囱、铁路,以重工业闻名的铁西区,像极了《钢的琴》里的那座朋克城市,无论是经历了沙俄、日本、满洲,还是建国后短暂的苏联时代,铁西区重金属气息一直接管了这座东北第一大城市百年来的主旋律。
从三台子下高速,沈阳师范大学的校门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所高校的都要气派,周末的地铁站挤满了要去逛街的女学生。东北的姑娘们,比我想象中更加美丽大方。或许因为自古便是满汉蒙民族融合之地,口音里带着京味儿,骨子里透着一股贵族气儿。地铁上上来的一位长相甜甜的女孩儿,穿着简单,别着一部只能用来接发短信电话的手机,手里攥着省考面试指南,估计也是从辽内别的地方过来赶考公务员的,她的父亲,皮肤白皙瞳孔泛浅,发际线稍高,黑色的紧身T恤衬托着挺拔扎实的身材,看上去必定是有优质的少数民族血统,即便是同性也会在心里感慨他的英俊,而母亲看上去与她男人散发的气质并不相符,一个看上去有些市侩的胖胖的汉族中年女人,没有座位,只是站在闺女的旁边用带着温暖和希翼的目光摩挲着她。倘若时光倒退几百年,也许他们的女儿生下来就是个格格大小姐之类的,而现在需要把希望寄托在通过这轮残酷的面笔试上。
旧满洲之地,虽然各民族混居,但操着同样的东北话,彼此也已经无异,三两个中年男人参观八旗展览,一位满族说「按照祖辈我应该属于镶黄旗」,站在他旁边的汉族男人拍着他的肩背笑着说,「那我们得叫你一声王爷啦?!」,「那也没啥用了啊」,语气里似乎略带唏嘘,那是一种从「王公贵族」跌落到「老少爷们」的失落感。有时会欣慰与两个民族之间终于可以毫无芥蒂地相互问候相互打趣,又会感慨于曾经繁荣统一九州的民族今日却丢失了它的文化,成年的满族人也多数不会掌握他们自己的语言文字,正如同过去的北魏鲜卑和西夏党项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民族的融合却促使了文化的消亡,这样的融合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昭陵,本在盛京城北郊,随着经济的发展已经与城市连为一体,当地人称之为「北陵公园」,园内-绿物茂密,昏暗幽深,有如傍晚的大蜀山,两个穿着异次元服饰的少女coser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在这林荫道里。西红门外的广场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地,也许和我们一样她们也不知道,陵冢外的大门紧锁游人不得擅入,不晓得是因为本就是故人长眠之地不对外开放还是过了售票时间。透过夹出的门缝儿,里面一条笔直的路通向远处的大殿,更加幽静庄严。姑娘整理好衣服换好头饰,拿出尼康的相机互相拍照,好在还有这门庭和龙壁,足够她们拍十几分钟。我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们,纤瘦姣好的身体里略带着刚毅,浓黑的眼眸里透露着认真,仿佛是沧芒的过去与迷幻的未来时空交织在一起,并不会显得张冠李戴。陵园的正面,屹立了三个世纪的牌坊已然摇摇欲坠,用斜撑固定,下马碑上「诸王以下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碑文业已风烛残年,一代枭雄在这里安睡百年,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他的国已经易主,他的族人业已崩析。顺着皇太极广场向南走,一列列参加「健康齐步走」的队伍伴随着《分列式进行曲》激昂有序地迎面走来,来自各个单位,宛若阅兵式一般。沈阳人对运动健身的热情,是我在其他地方见所未见的,从普通的广场舞,到稍微高难度一点的花式跳绳,再到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活动项目,种类之多人群之广不得不让人拍案,由是感慨,辽宁成为一个体育大省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这也是为什么安徽至今仍没有一直顶级联赛足球队的原因。
说起足球,来沈阳的目的地之一居然也包括「拜谒五里河体育场旧址」,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已经回不来的东西,却硬是要再去寻一点儿念想,刹那芳华间,距离那荣耀已经有十四年。我订的酒店恰是离五里河公园不远,说不远也只是地图上看着不远。酒店周围都是跑运输的门店,所以白天看起来热络的街市,到了夜晚如同鬼城一般。往天坛的方向走不远,是一排龙虾猪蹄烤串之类的店,看起来分量十足,但由于前一天的教训我只得作罢,安心地点一份东北水饺。东北人把吃烧烤叫作「撸窜儿」,两个发福的男人点了几道下酒小菜便开始互述衷肠,吞云吐雾酒光熏天,从不靠谱的朋友聊到微薄的工资,丝毫不介意外人听见。沿着天坛一街向南,吸入的空气终于有些细腻,不再有尾气和轮胎颗粒的味道,傍晚的河畔边西南风阵阵,原本东西流向的河水竟被吹得逆流,浑河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相反水质通透,而浑河这个名字想必不过是「沈河」从读音或字形上变化过来的吧。原本以「沈河北岸」命名的城市,现在也已经发展到南边。五里河的水域,看起来河面宽度真的有两千余米,但任性的沈阳人偏偏在这河道最宽的水域建起了一座大桥,彩色的桥身不停的变幻,在日落不久后的傍晚显得格外好看。而至于那耿耿于怀的五里河体育场,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这里确是块好地方,体育场爆破之后,周围的高级酒店和楼盘如雨后春笋般拔起,青年大街和盛京大剧院之间的绿地,似乎是唯一能祭奠的地方,然而即便这样,旁边的渣土车似乎仍跃跃欲试。
我并不喜欢「沈阳」这个名字,犹如不喜欢「辽宁」一样,或许是张学良觉着「盛京」或「奉天」帝王之气太重,便取了这些中规保守的名字。张氏帅府和故宫离得并不远,同病相怜。张作霖修建的官邸,青砖黑瓦,继承了传统的汉式建筑风格,也融入了民国和日系的元素。地上三层地下一层的大青楼,设计工艺均来自欧洲。即便如此,这里还是毫无意外地被改造成了「爱国将军张学良事迹博物馆」,如同在西安事变历史博物馆看到的那样,却对其父只字未提。本就对这段历史有所厌恶,如此喧宾夺主更让人反感,草草参观完之后便匆匆离去。也罢了,历史终究是过去的事,好在逝去的国土都已经回还,好在遭受的凌辱都正在被洗涤,山河犹在国泰民安。而沈阳故宫,乍一看仿佛是误以为到了城隍庙,主人不在了,一切都会显得萧条,连同旁边的刘老根大舞台也不例外。戴眼镜的售票大姐漫不尽心地履新着她的差事,递过去的学生证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她也觉得这样的一块地方即使是半价也对不起游客掏的钞票。此前询问过许多来过沈阳的同学朋友有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地方,给我的答复也都莫过于「不值得推荐否则会后悔」「故宫都是一些蒙古人而已」之类的,我暗笑「满清女真人的宫殿怎会跟蒙古有半毛钱关系呢」,而当我进去之后才幡然想起,是满蒙结姻促使了统一战线的形成,而当满人坐稳了江山之后,他们却疏远了曾经并肩作战的蒙古兄弟。盛京皇宫并不大,建筑也没有多少讲究,比起它南方的一些古镇都显得有些寒酸,兴许是因为多是蒙古皇妃所居住才会如此粗犷,又或因如此,才会在攻下北京后如获至宝,不但没有焚毁反而将二手宫城重新修缮。
我的确是个喜爱走南闯北的人,也总是很容易就能融入到环境之中,每每到了南方,我总会用一口蹩脚的带着广东味儿的普通话进行交流,而到了这里,却又能将普通话成功升级成东北话和门口卖鸡蛋灌饼的阿姨唠嗑。对于这片土地,仍存有不少心驰神往而足未能至的地方,吉林乌拉、丹东延边、抚远饶河、伯力与海参崴,今生今世必将努力前去一睹。高铁像一台时光机一样,从北国到南方不过十余个小时,「千里江陵一日还」也不过如此,那些过往,全都被抛在后退的街景中,黄粱一梦梦初醒,一切还是那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