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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中路走九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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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
我对安庆的印象永远没有改变,我越是喜欢安庆,就越讨厌自己生活了八年并且可能要一直生活一辈子的这座城市。我跟好多人说过,我不喜欢合肥,不喜欢这样一座非常非常没有文化的城市,不偏不倚地坐落在安徽省的正中间,这样的位置却显得十分尴尬,没有北方的大气,也没有南方的细腻,只有一层层扩张的环城公路和不断涌入的外来移民(当然我也是)仿佛是在宣示,这里是安徽最大的,也可能是泛长三角发展最快的经济怪物。
我喜欢安庆的名字,简单的横竖撇捺间却散发着古朴,宜秀、大观、迎江、振风、锡麟,每一个地名都像是一句诗一盏茶值得我细细品味。偏安在西南一隅,大别山的余脉蜿蜒到城市的边缘,留下的便是这世外桃源,古人真是智慧,外面是绵延的山岭,再往南直抵长江天堑,真是得天独厚。
犹如黄河之于开封,抑或是同样身处江北岸的扬州,安庆也是一座悲情的城市,曾经与宁沪汉渝齐名的「长江第五虎」,安徽一百七十多年来的省衙门所在地,洋务运动的前沿,中国近代军工和造币的萌生之所,我不想再去过多罗列,沿江公园的石碑上每隔一百米便会镌刻着一项属于安庆的历史,却延伸了数千米,我想那些必定都是每个安庆人的骄傲,也是每个人的心酸。
滚滚江水冲刷着护堤,也在洗刷着安庆的历史,坐在江边可以闻到它们超越时空的对话,江风裹挟着新绿的香味扑面拂来,迎江寺的香火快飘荡到新落成不满十年的长江大桥,汽轮的轰鸣声像一台时光机器引我回眸,江面上,是石达开统领的太平军在操练水师,是李鸿章督办的军械所在修船炼钢,是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夜以继日地往西播迁。
我对江水有着特别的钟爱,从青藏高原的融冰,到虎跳峡的激流,再到武昌的波澜壮阔,坐上船,不得不对脚下的浪涛充满敬畏,眼前的这条大河正是你当初在它旁边嬉戏玩耍的小溪呀。
东流
我原本只是打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去皖南环境优美空气清新的郊外拍一些星轨,而绩溪歙县黟县之流显然不够小众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把目标定在了同属于皖南但绝少有人问津的东至县,而我想如果不是随手在维基百科查了一下东至县的词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小镇。
合肥的道路基本上都是以安徽省内的地名而起的,几乎每个合肥人都知道有一条东流路,那是南二环路,却肯定没有多少人知道东流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曾经的东流县县城,安庆上游35公里的江边,我想这名字必定是有种「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情怀。
礼拜六清早便出了门,一个人在路上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即使天还飘着小雨,坐在列车上,或是闭目听歌,或是拿起kindle看一会电子书,更多的则是注视着窗外的风景。安庆的城市规划总是让我赞不绝口,若不是周遭有那么多扑鼻而来的小吃香味,我想必会觉得自己是身在一个传说中的欧洲国度,路上很难看到垃圾,公车上人很少,四月街边路上的树木已经生长到茂盛,比起北方的阔叶植物,显得很有层次感,风一吹,仿佛整条街都在舞蹈。
对于在城市生活的人来说,与船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所以特别兴奋,肆无忌惮地拿着相机乱拍,生怕船很快就会到岸。远处的长江大桥上车流如梭,而在它的下游几公里,另一座大桥也在兴建。
过了江,便属于池州市的市界,我一直很奇怪在我们国家怎么会有这么多令人摸不到头绪的区划,分明是江水两端如同中朝友谊般唇齿相依的地域,却各司其主。好在交通还算便利,好在联系还算紧密,江这岸的大渡口镇,与大桥紧邻的地方也竖起了一幢幢的高层森林,长势非常好。而老镇则依渡口而建,东至所有的中巴都是直抵江边,这座小镇繁忙的景象,也全都由热络的交通运输而烘托出来,离渡口不远的二层小楼,是一所废弃的供销社,二楼的窗台上已经长满了杂草和野花,这倒真的让我有一种新义州的感觉。
去东流的路上,车不多,只有对面不时开过的中巴,车上同样没有几个人,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一大片绿色的我一时说不上名字的植物,细心一看周围零星的油菜花,才恍然大悟,又有些捶胸顿足,倘若可以早来两三个礼拜,这里必定是一篇金色的海洋,206国道旁竟有如此一番景色,着实让我惊讶,我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国道」都是坑洼不平的,想必这思维定势得感谢造就合淮路现在这副死样子的拉煤车呢。
老街
我应该可以算作是个古镇爱好者,去过的地方也算不少,西安的、南京的、开封的、寿春的,但真正算得上古迹的倒也不多,「旧瓶装新酒」而已。皖南的老街们,耳闻过不少,没有去过,但从网上一些照片上来看也不过只是另一个城隍庙市场而已,如同安庆的倒扒狮街,商户的广告牌和喧闹声充斥着街面,让我感到很困惑,为什么每个城市总喜欢把它最珍贵的瑰宝交给最市井的人呢?
好在东流的老街还保留着它淳朴的风格,我本在护城圩旁拍着堤上几朵零落的油菜花,却被下面一处古宅吸引,踩着稀泥误打误撞进了老街。几个妇人见我端着相机,很热情的给我引路,是时已经小雨已经渐渐变凶起来,也好,这条古巷除了我已没有他人在行走,我把伞挂在肩头,想象着像宣传片里一样几位身着锦罗年芳桃李的女子漫步在水墨的古徽州。而抬起头,眼前却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妪,坐在门槛旁边探出头来看着我,目光像一台无法对焦的老照相机,这一刻我的心里又在暗念,这分明是纪录片里面的场景,也许宣传片描述是五十年前吧。
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我尽可能地用我接近资源枯竭的艺术细胞选好角度对准镜头来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地方,我甚至妄想会因为我的照片而让这条古街焕发生机,但不是。许多户老屋的门栓已经紧锁,门前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更有甚者,几间房屋在风雨的吹打下已经只剩断壁残垣。住在这里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像那位老奶奶家一样,大多数人家里也只剩下老人,老街的路口旁,一位和我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人,穿着中山装带着军帽安详而端正地坐在堂屋的长板凳上,面前的四方桌上放着一台「三转一响」里标准的收音机,我想如果拍下来,必定是一副很有意境的照片。家里面的狗对着我的相机倚靠在门边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地不知所措,我微笑,没有按下快门,我始终不太习惯去拍一个陌生人,在别人没有同意的情况下,这让我觉得别扭,但细想一下,曾经不也这样出现在别人的镜头当中吗?
往前走,几栋现代的房屋闯入了我的视野,或许是因为已经处在老街的边缘,这一段的新房子特别多,正巧也有一家正在盖房,当我走过去,站在用毛竹脚手架上的人示意稍等一下再敲砖,以免落下东西砸到我,尽管我听不太懂他们说的赣语,我看到老屋的墙上一段老旧的标语从脚手架的缝隙中裸露出来,毛主席语录,「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一阵唏嘘,我很自然的有些反感这些让古街煞风景的人,但又没有充分的理由去责备他们,我们的文化并不能靠一街一屋来承载,在这个时代变迁的背景下,仍能够坚守传统确实是一件不易的事情。